造句的自由:论语言游戏中的权力与解放

在小学语文课堂上,"造句"是一项再普通不过的练习。老师给出一个词语,学生用它造一个句子,如此而已。然而,这种看似机械的语言训练背后,却暗含着深刻的权力运作。当教师规定"必须用'美丽'造一个陈述句"时,他不仅限定了词语的选择,还规定了句子的类型、结构甚至可能的意涵。这种"被赋予的造句"本质上是一种语言规训,它塑造着我们的思维方式,规定着什么是"正确"的表达。但语言从来不应是权力的囚徒,真正的语言活力恰恰存在于打破这种规训的可能性之中——当我们拒绝被动接受造句任务,转而主动"赋予造句"以新的意义时,一场静默的语言革命便悄然发生。
纵观历史,语言规训一直是权力维持自身合法性的重要工具。法国思想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揭示,现代社会的权力不再主要依靠暴力,而是通过种种看似中性的"规训技术"渗透到个体的思维和行为中。语言教育正是这样一种规训技术。标准化考试中的"标准答案",作文评分中的"规范要求",甚至日常交流中的"得体表达",无不构成一张无形的规训之网。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曾指出:"语言不是产品,而是一种活动。"但当语言活动被简化为对既定规则的遵循时,它便异化为思想的枷锁而非翅膀。中国古代的八股文便是极端例子——写作者不能自由表达思想,只能在严格规定的格式中填词造句,结果造就了大批"言之无物"的文本。这种语言规训的阴影,至今仍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若隐若现。
在文学创作领域,反抗语言规训的斗士们早已吹响了号角。法国作家乔治·佩雷克尝试写一本完全不使用字母"e"的小说《消失》,这种看似自缚手脚的限制实则是对语言可能性的极致探索。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打破语法常规,用流动的意识流再现思维的本来面貌。中国当代作家余华早期作品中对暴力与死亡的直白描写,同样是对文学表达禁忌的挑战。这些作家没有被动接受"如何造句"的指示,而是主动赋予造句以新的形式和意义。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当作家拓展了造句的可能性,他们也拓展了人类认知和体验世界的可能性。文学史告诉我们,真正有价值的语言创新往往产生于对既定规则的有意识偏离甚至颠覆。
语言规训的打破不仅发生在文学殿堂,也渗透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 时代催生了层出不穷的新词新语,"躺平""内卷""yyds"等词汇的流行,反映了大众对主流话语体系的反叛。年轻人故意在正式场合使用 *** 用语,在书面表达中插入表情符号,这种看似随意的行为实则是对话语权威的温和抵抗。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指出,语言能力是社会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掌握"标准语言"的人往往享有更多社会资本。而当今的语言混搭现象,正是一种重新分配这种符号资本的努力。当一位大学生在论文致谢中写道"感谢我的导师不杀之恩",他不仅是在幽默,更是在挑战学术话语的刻板规范,为严肃的语境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教育领域或许是语言解放最迫切的战场。传统的语言教学过分强调规范性,导致学生视写作为畏途。美国教育家彼得·埃尔博主张"写作工坊"教学法,鼓励学生自由表达后再逐步完善形式。这种 *** 的核心在于将"如何说"的决定权交还给学生。在中国,一些先锋教师开始尝试"创意写作"课程,允许学生打破题材、体裁限制,甚至鼓励他们创造新词。这种教育实践背后是对语言本质的深刻理解——语言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是思维方式和存在家园。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当教育者尊重学生赋予造句的自 *** 时,他们实际上是在帮助学生建构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赋予造句的自由关乎人类思想自由的本质。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在《寒冬夜行人》中通过不断变换叙事风格,向读者展示:每一次造句方式的选择都是一次世界观的选择。当我们用被动句描述一个事件时,我们隐藏了行为主体;当我们选择某个特定词汇时,我们强调了某些特征而忽略了其他。这些微观的语言选择累积起来,构成了我们认知世界的框架。因此,拥有造句的自由,意味着拥有定义现实的权力。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警告:"专制的之一个行为就是占领语言。"反过来,民主的之一道防线或许就是守护每个人赋予造句的权利。
回望那个小学语文课堂,我们或许应当重新想象造句练习的可能性。如果教师不再说"用'美丽'造一个陈述句",而是问"'美丽'这个词能让你想到什么?你想用它表达什么?"课堂会变成什么样子?学生可能会写出不合语法但震撼心灵的句子,可能会发明新的词语组合,甚至可能质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这样的课堂不再是规训的场所,而成为语言探险的乐园。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将不再把语言视为外在的约束,而是当作自由的媒介。他们理解到,真正的造句不是按要求填空,而是按内心表达;不是重复既定模式,而是创造新的可能。
赋予造句以自由,实则是赋予思想以自由。在一个信息泛滥却思想贫乏的时代,或许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话语,而是更具解放性的话语方式。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创造,从遵循规则到制定规则,这种造句态度的转变,看似微小,却蕴含着改变思维模式的巨大能量。当每个人都能自信地说"我要这样造句",而非怯懦地问"我该怎样造句"时,一个更加多元、包容且有活力的语言世界将随之诞生。而这,或许正是文化创新的真正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