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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幻灭：从《李斯列传》看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李斯是一个极具悲剧色彩的人物。这位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中央集权制度的法家代表人物，最终却落得腰斩咸阳、夷灭三族的下场。司马迁在《李斯列传》中以其独特的史家笔法，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权力场中的沉浮与挣扎。李斯的一生，不仅是一个人的悲剧，更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缩影——在权力与理想、现实与道德之间，知识人如何自处？
李斯早年"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展现出知识分子的典型成长路径。他看到"厕中鼠"与"仓中鼠"的不同境遇，发出了"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的感慨。这一细节揭示了李斯价值观的核心：环境决定命运，个人应当主动选择有利的位置。这种实用主义思维贯穿了李斯的一生，也成为他后来一系列政治选择的心理基础。从这一角度看，李斯代表了那些将知识视为改变命运工具的知识分子类型，与那些追求"道统"、坚守价值理性的士人形成鲜明对比。
在辅佐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李斯充分展现了他的政治才华。他提出"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的战略，建议"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又主张"废封建，立郡县"，这些政策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作为知识分子的李斯，此时正处于其人生的巅峰——知识转化为权力，理想变为现实。然而，正是在这一成功阶段，李斯性格中的致命弱点也开始显现：对权力的过度依赖与迷恋。当淳于越提出恢复封建制时，李斯不仅反对其主张，更进一步建议焚书坑儒，试图通过思想控制来巩固政权。这一决策不仅戕害了文化，也暴露了李斯作为知识分子的精神异化——为了维护权力，不惜背叛知识本身的价值。
秦始皇死后，李斯面临人生更大的道德考验。赵高谋立胡亥，威胁利诱李斯就范。在《李斯列传》的精彩对话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权力面前的脆弱与动摇。李斯最初尚有"安得亡国之言"的正义感，但在赵高"长有封侯，世世称孤"的诱惑和"祸及子孙"的威胁下，最终选择了妥协。司马迁通过这段对话，深刻揭示了知识分子在强权面前的复杂心态：既有道德良知的不安，又有现实利益的算计；既有对历史评价的顾虑，又有对眼前危机的恐惧。李斯的悲剧在于，他深知何为正确，却选择了错误；明白大义所在，却向小利低头。
李斯最终的结局极具讽刺意味。他被赵高陷害，临刑前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这句遗言道出了权力幻灭后的彻悟与悔恨。曾经位极人臣的丞相，临终时向往的却是布衣时的简单快乐。这种对最初本真的怀念，恰恰反衬出权力道路上的异化与迷失。李斯的醒悟来得太迟，却给后世知识分子留下了永恒的警示：在追逐权力与成功的过程中，我们是否正在失去更为宝贵的东西？
《李斯列传》之所以成为《史记》中的经典篇章，不仅因其叙事艺术的高超，更因其所揭示的知识分子精神困境具有超越时代的普遍意义。当代知识分子虽不必面对李斯式的生死抉择，但在商业大潮与权力诱惑面前，同样面临着理想与现实、道德与利益的精神考验。李斯的故事提醒我们，知识分子的价值不在于他们占据什么位置，而在于他们能否在复杂环境中保持精神的独立与清醒；不在于他们获得多少世俗成功，而在于他们是否始终记得自己"牵黄犬出东门"的初心。
当知识成为权力的附庸，知识分子便失去了其存在的根本价值。李斯的悲剧，正是这种异化的必然结果。在当代社会，重读《李斯列传》，我们或许能够更深刻地理解：知识分子的尊严与力量，永远来自于对真理的忠诚，而非对权力的依附。